副科级领导干部上岗培训经过十天的紧张学习，终于结束了。这天上午是结业典孔，按照课程安排，由县纪委张海明书记作小结。学员们早早来到教室里。他们都是通过“双推双考”选拔出来的，早听说张海明是个很严谨的人，万一迟到，给领导留个“自由散漫”的第一印象，那以后就惨了。

八点一过，张海明准时出现在教室的门口。他四十七八，中等个子，方脸大眼，见大家正襟危坐，先是一愣，然后大声说：“结业典礼干啥气氛弄得这么沉重？天气这么好，很适宜户外活动呀，走，我们钓鱼去。”

有学员问：“张书记，今天不作报告了？”

张海明哈哈大笑起来，说：“这十天里，大家该学的都学了，领导该讲的也都讲了。我还讲什么？劳逸结合也是需要的。钓鱼竿和饵料我都准备好了，我们来个钓鱼比赛，看看谁钓的鱼最大，好吗？”

学员们这才注意到，张海明穿了身蓝色的T恤衫，戴顶白色的遮阳帽，手中还拿根钓鱼竿。学员们大都是年轻人，好动不好静，便一齐欢呼起来。

张海明摆摆手说：“在去钓鱼之前，我先用十五分钟时间，给大家讲讲如何才能够钓到大鱼。”他从挎包里取出一包鱼钩，拿起一枚问，这鱼钩叫什么名字？大家看看都说不认识。张海明呵呵地笑起来，说：“你们连鱼钩都不认得，还钓什么鱼？”他又举起了另一枚鱼钩，问大家认得吗，有个学员大着胆子，说这是伊豆钩型，张海明问：“哦，你认得，那就说说这钩型是钓什么鱼的？适合淡水还是海钓？”那学员又摇摇头。张海明说：“这枚伊豆钩型有倒刺，钩尖锋利，适用于在淡水湖里钓鲮鱼、乌头鱼。”张海明又拿起另一枚鱼钩，说这是伊势尼钩型，此种鱼钩分为有倒刺和没有倒刺两种，钩柄短，钩身粗，钩的硬度好，鱼咬钩后很难吐出，适用于在淡水湖里钓大鱼，比如草鱼，胖头鱼，鲤鱼等。他滔滔不绝如数家珍，一口气介绍了溪流钩型、金袖钩型、海夕钩型、新关东钩型等七八种鱼钩的用途，听得学员们瞠目结舌。大家想不到，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纪委书记竟然是位钓鱼大玩家。

张海明看着大家，说：“我就介绍到这里，说一千道一万，还不如你们自己亲身实践一次。”

大家领了钓鱼竿和饵料，有的骑自行车，有的骑电动车，先后来到城郊结合部的一条河流旁；这里水面开阔，水质清澈，据说有人在这里钓到过一斤多重的老板鲫鱼，还有人从这里钓起了两斤多重的野生甲鱼。大家都说，想不到海明书记还真会找地方。他们各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纷纷抛钩，然后坐在河边一边说话，一边观察河面上的水花。

半个小时过去了，连一根鱼刺都没有钓着。一些学员沉不住气了，相互嘀咕起来，一个名叫朱建军的学员跑到张海明跟前，说：“这河里没鱼，张书记，我们换个地方吧。”

张海明眼睛半闭半张，说：“没鱼？有像你们这么钓鱼的吗？叽叽喳喳，大声喧哗，哪条鱼敢来咬食，就是有鱼也让你们吓跑了。”

朱建军疑惑地问：“这钓鱼还不能出声音？”

张海明说：“当然不能出声音，如果闹得满天风雨，哪条鱼敢咬你的钩？”

朱建军点点头，跑回了原处，河面上顿时安静下来。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河岸上先发出一片惊喜的声音，接着“啪”的一声，又传来惋惜的叹声。朱建军跑到张海明身边，正要开口，张海明头也不抬，说：“小朱，是鱼脱钩了吧？我早就讲，干这种事情心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鱼儿刚刚试钩，还没有咬上，不逃掉才怪哩。要耐心，慢慢来。”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朱建军终于钓到了一条鲫鱼，这是垂钓的第一个成果。朱建军非常激动，捧着活蹦乱跳的鲫鱼跑过来，张海明看也不看就扔回河里，摇摇头说：“这条鱼太小了，价值不大，还是等养肥了再钓。我再重复一遍，今天是钓鱼比赛，我要的是单尾冠军。”

望着复归平静的河面，朱建军不服气地说：“张书记，我钓的鱼你嫌小，有本事你给我钓条大鱼上来，我算服你。”

张海明靠在柳树旁，神态依旧是不温不火，笑嘻嘻地说：“本书记不是不钓，时机未到。时机一到，大鱼一条。”

朱建军见张海明依然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态度，心中有些恼火，又不敢流露出来，这时，他看到张海明下竿处冒起串串水泡，便伸手起竿，张海明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张海明摇摇头说：“你呀，还是太年轻，没有经验呀。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鬼子不挂弦，明白吗？”

朱建军忽然惊叫起来：“咦，张书记，你这钩能钓到鱼吗？”

大家凑近一看，也都惊奇不已。原来，张海明的鱼钩不是弯曲的，而是笔直的。鱼儿咬食以后，只要嘴一松，就可以轻松逃脱，难怪张海明连一根鱼毛都钓不着。张海明还是神态轻松，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朱建军却不服气，说：“你钓不到就钓不到，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呢？”张海明说：“那好，你别不服气，我就钓条大鱼给大家看看。”

张海明站起身，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尼龙袋，打开后香气扑鼻。朱建军一愣，说从来没有闻到过这样香味的鱼饵。张海明说：“这是我自己配制的饵料，在常用的颗粒鱼饵料里又掺了红糖、蜂蜜和药酒，所以特别香甜。”他往水面上洒了几把饵料，又换了鱼钩，这回是带倒扎的伊豆钩型鱼钩，装了鱼饵，竿子用力一抛，甩向河心，然后坐在河边，神闲气定地看着落竿处。这次，他是双目炯炯，全神贯注，神态肃穆，嘴边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和刚才完全是两个神态。

二十几分钟以后，“哧啦”一声，河面上一阵水花，显然鱼已咬钩，接着荡起一片水波，浮子向水深处下沉。朱建军叫起来：“钓着了，快收线。”张海明摆摆手，摇摇头，一会儿放线，一会儿收线，仿佛在故意逗那条鱼开心。过一会儿，那鱼精疲力尽挣扎不动了，张海明这才慢慢地收线，朱建军叫起来：“哟，好大的一条黑鱼，怕有两斤多重哩。”

学员们都兴奋起来，纷纷向张海明讨教钓大鱼的技巧。张海明看着围过来的学员说：“同志们，小鱼容易钓，为什么呢？因为小鱼贪食，又没有经验，可这样的小鱼，有多少利用价值呢？所以，我要钓就要钓大鱼。”

朱建军问：“张书记，一开始你怎么用直钩钓鱼呢？”

张海明深有用意地看着大家，提高声音，说：“大鱼狡猾呀，你们想，它能随便咬陌生人的钩吗？所以，我先用直钩让它吃几次饵料，等它认为没有危险了，再下扎钩，它发觉上当后，再怎么挣扎也来不及了，最后只能乖乖地跟我的线走。”

朱建军说：“张书记，我明白你带我们来钓鱼的目的了。”

张海明的态度变得严肃，说：“明白就好。你们知道吗，我为什么要带你们来这里钓鱼。因为这里是孙炎第一次被建材老板咬钩的地方。虽然按照制度我回避了，可孙炎案件的内情让我感到触目惊心。”

孙炎是谁？孙炎是原市卫生局局长，党委书记，去年因受贿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没收一切违法所得；他的秘书兼办公室副主任的杨振文也因受贿，被判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

孙炎是一个很有发展前途的干部，判刑那年才44岁。大学毕业后，他先在机关工作，后来又到乡镇任职，以后一路升迁至市卫生局一把手，中间还去了西藏那曲地区挂职锻炼。他有很强的工作能力，平时也注重廉洁自律，在群众中口碑不错。

这一年，市第一人民医院扩建新大楼，工程招标、投标、中标、公示等，虽然一切按制度办事，可忙完以后，作为市卫生局一把手的孙炎还是累得心力交瘁：因为他既要坚持原则，又不能得罪人，尤其是一些领导的请托。

又是一个星期天。上午，他有些犯愁，生怕那些人找上门来，扰得全家一天又不得安宁。这时，有人敲门，谁呀，是住同一个小区的叶仲宝。叶仲宝四十出头，皮肤白净，脸圆眼小，给人的感觉是永远笑嘻嘻的。他是做建材生意的，前几年搬过来的。叶仲宝拿着鱼竿，邀请孙炎去钓鱼散散心。孙炎和叶仲宝平时遇见仅仅是点点头的关系，也没有什么来往，可此刻他心烦，也想躲客散散心，就和叶仲宝一块儿去钓鱼了，地点就在城郊结合部的那条河流旁。孙炎是新手，叶仲宝是老竿，一天下来，桶里的鱼基本是叶仲宝钓到的，可分手时，叶仲宝却说钓鱼的不喜欢吃鱼，就是喜欢享受钓鱼的乐趣，把鱼都给了孙炎。虽然说这桶鱼值不了多少钱，可是孙炎还是很开心的。就这样，几次钓鱼下来，孙炎和叶仲宝成了朋友。孙炎老婆过生日，叶仲宝送了条围巾，老婆戴了外出，受到小姐妹的吹捧，说她的气质更加高雅了；后来孙炎从精品店看到那围巾的价格是四千八百元，不由得愣了，可想到自己反正和叶仲宝没有业务往来，心里就坦然了。

过些日子，叶仲宝将自己的鱼竿也送给了孙炎，孙炎觉得很好使，后来知道这是价值两万多元的进口鱼竿时，他犹豫了，想退还鱼竿，可立刻联想到那条围巾，如果张扬开去，自己清正廉洁的公众形象就荡然无存，再说，他也很喜欢这根进口鱼竿。

入夏，儿子考上重点高中，孙炎在梅园大酒店摆了桌谢师宴，叶仲宝也来凑热闹，送了三条中华烟，孙炎也没在意，客气几句就收了。回到家里拆开一包想抽，发现不是卷烟，而是卷成烟杆形状的百元大钞，三条中华烟就是六万元。孙炎吓出一头热汗，他很想退还，却想到了那根价值两万多元的进口鱼竿，又犹豫了；即使退还，仕途也到此为止了。他想就这一次吧，以后再也不能和叶仲宝来往了。

果然有很长一段时间，叶仲宝没有找他去钓鱼，可一天晚上妻子又告诉他，工资卡上突然平白无故多出了十万元，孙炎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叶仲宝，因为他向叶仲宝晒过工资单，马上拨打叶仲宝的手机，但这一次手机是空号，他立刻去了叶仲宝家，叶仲宝的家也搬走了，和他玩起了“失踪”游戏。孙炎急出了一身冷汗，他想，去向纪委坦白吧，或者将10万打入581账号，那还有以前的围巾、鱼竿，还有以前收受的六万元呢，即使说得清，自己也会受到党纪国法的惩处，一世英名从此扫地；可万一叶仲宝不说呢，自己岂不是杞人忧天！他胆战心惊地过了半个月，看看周围没有发生异常情况，七上八下的心情才慢慢地平息下来。

这时，他很想找到叶仲宝，私下里帮他一个忙，算是还人情债，从此两不欠；这点权力他还是有的。可是叶仲宝仿佛从人间蒸发了，只是定期往孙炎的工资卡里打一笔钱；刚开始他还心惊肉跳，后来就神经麻木了。直到一年半以后，一个陌生人拿着叶仲宝的手条，满面笑容地走进办公室，提出想承接医院新大楼内装潢业务时，孙炎才有了绝望的感受，他觉得自己就像当初那条吞了带倒扎的伊豆钩型鱼钩的大黑鱼，只能由叶仲宝摆布了。

张海明说到这里，停顿一下，问：“杨振文是孙炎的秘书，你们有些人也认得，你们知道杨振文是怎么上钩的吗？”学员们摇摇头，张海明说：“大家听听那个叶仲宝是怎么样交代的？”

张海明从挎包里取出一只精巧的微型录音机，先调试一下，然后揿下按钮，河岸边立即响起了沮丧沙哑的声音。

“我喜欢钓鱼。喜欢钓鱼的人，都懂得要养大鱼。这就像你们培养干部是老中青三结合，我钓鱼也是老中青三结合。在我的眼里。所有的官都是鱼，只是有大鱼小鱼的区别，是鱼儿就会咬钩。我的经验是大鱼要及时下钩，中鱼要慢慢观察，小鱼要精心培育。孙局掌握着3亿多元的基建项目，是条大鱼，说句行话，我给他下了枚小矶钩型，这种鱼钩有倒刺，鱼钩柄比伊势尼更短，钩身更粗，有点圆弧，咬钩率高，鱼一旦咬钩，想吐都吐不出，只能乖乖地听我话。杨振文呢，现在还是条小鱼，但跟着领导走，肯定有前途，我得慢慢地把他养肥了再钓，别把他吓着，即使我用不上，还有我儿子可以用呢！我不急，只要这河里有鱼，谁钓不是钓呢！我下了不带倒刺的伊势尼型鱼钩，只要他咬钩，哪怕挣脱了，嘴上也有痕迹，将来也得乖乖听我话。”

听到这里，学员们都非常愤怒，想不到在那些心怀鬼胎的人的眼里，自己都是大大小小的鱼。张海明看着大家，激愤地说：“同志们，可能你们还不知道，孙炎是我的表弟，我弟妹也受到了党纪处理。前段时间，纪委去劳改农场回访，看着孙炎痛不欲生的模样，我心里也很难受。回到家里，面对我母亲、阿姨的眼泪，我是什么心情？我又能说什么呢？可这世间是没有后悔药的，只能用改造来洗刷耻辱。作为纪委，绝不是要找谁的麻烦，我们是履行职责，维护党的健康肌体。”

他指着平静的河面说：“你们记住，香饵之下，必有死鱼。鱼儿为什么会咬钩？因为它贪婪、它侥幸。 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是鱼了。你们要时刻警惕，组织上培育一个干部不容易呀，千万不能让一枚鱼钩给毁了。”

朱建军代表大家说：“张书记，我们一定记住今天的钓鱼课，从思想上拒腐防变，永远不忘为人民服务的宗旨。”

“好，我记住你们的承诺了。”张海明高兴地举起大黑鱼，说，“大家争取多钓几条大鱼，中午拿回食堂熬鱼汤喝。”（曹琦（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