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鸣很早没了娘，是爹一个人把他和他哥养大。后来他哥提前辍学，帮爹供李鸣完成学业，使他有幸成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大夫。李鸣工作稳定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爹接到自己身边、也把大哥安顿在城郊做生意。他一脑子要做的，就是要让爹和大哥过得好。可爹这几天不高兴，他却一直问不出原因也找不到哄爹高兴的方法。

这天李鸣下班回来，爹闷声不响在看电视新闻，新闻正播报说，前晚交通事故中被撞女孩一条腿已截肢并正接受进一步治疗，目前肇事车辆仍在逃逸……李鸣一下子来了兴致，说：“爹，这女孩的事我知道，还有一些细节警察不让电视台说，就是女孩现在的问题是头部受摔，导致脑积液外渗压迫神经以致失明了。别看女孩是个卖衣服的，可她学过绘画。她说只要她的眼睛能复明，她能把撞她司机的头像画出来。警方听说你儿子在眼科上很出色，今天特地把女孩转来指定成了我的病人。”

李鸣以为，爹又会和以前一样为他自豪进而高兴。哪知爹只是瞪着眼看了他半晌，哦了一声、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上，爹捏着几张百元钞票敲开了李鸣的门，爹问李鸣：“病人做手术前给你们医生送红包，叫啥来着？”

李鸣一头雾水，答：“这个不好听，叫行贿。”

爹把钞票往李鸣面前一送：“好，为那个要做复明手术的女孩，我向你行贿！”

李鸣哭笑不得：“善良的爹啊，这手术还用得着你这样啊？你放宽心吧，你小儿子能让这手术百分之百地成功。”

爹说：“不，我要你把手术做失败！”

李鸣叫了起来：“爹呀，你睡糊涂了吗？”

爹说：“你爹我清醒得很！撞那女孩的是不是摩托车？”

李鸣开始吃惊了：“你怎么知道呢爹？这消息还是女孩清醒告诉警察、警察才敢确定的，警察怕打草惊蛇，把消息还捂着哩！”

爹的泪水下来了：“撞女孩的是你哥！”

李鸣一下子瘫倒了。

做人要善良、在职场要守职业道德、要清廉正直……这些李鸣懂。可是，这些良好品德在爹的泪水面前显得是那么地无力，他没法和爹去争辩。因为那等于就是自己亲手送大哥去坐牢，也是在用刀割爹的心！

李鸣流着泪表态：“爹，我听你的……”

嘴里答应得轻松，李鸣心里却很痛苦。在医院，面对那个还蒙眼消炎将要开颅取淤的女孩，他痛苦；在家里，面对仍是愁眉不欢的爹，他也痛苦。

李鸣决定去见见他哥。

在城郊哥的那个杂货店内，李鸣和哥拉了几句家常话，突然说：“哥啊，你骑摩托车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哥叹口气才说：“怕影响你工作，让爹不讲的。那天我是骑得快了些，但我搞不懂那晚大半夜的，女孩为什么还跪在路边。”

李鸣说：“去自首吧哥！”

哥一愣，接着一掌挥过来：“滚！你个白眼狼！”

挨了打的“白眼狼”，满脑子一下子都是哥为了给自己挣生活费、在太阳下扛大包的情形。李鸣咬咬牙：“你打死我，我也不怨你，但你要去自首！”

哥一掌又挥出来，这次砸在了桌子上：“给老子滚！”骂声哽咽，泪水涟涟……

从哥那里红着眼睛回来不久，李鸣已没有多少时间犹豫，女孩的情况已适合马上手术。李鸣强迫自己收起所有患得患失的杂念，开始做准备。手术的准备工作李鸣做得很积极。他知道，领导、警方的目光都在看他。

这台手术用时不算长，下了手术台，李鸣整个人还是如虚脱了一般。然而，没容他过多休息，警察突然找他谈话，同时增强了保护女孩的警力。

谈完话，警察没有太为难他，只是他没机会再接近女孩了。女孩手术后的护理、拆线工作都与他无关。医院也干脆给他放了一个长假。

李鸣回家来，爹在等他。爹知道今天是女孩手术的日子。

爹问：“手术做完了？”

“做完了！”

爹再说：“成功吗？”

“成功！”

沉默好一阵，爹再开口：“你能肯定很成功？”

李鸣狠着心说道：“我在她的视神经上横拉了一刀，过几天她露出的眼睛也只是个睁眼瞎，你说成不成功？”

爹满意地笑了一下。李鸣发现，爹笑得其实很苦涩……

李鸣明天就要上班了，他的假只剩一天。

上班前，他想找爹谈谈。这段时间，爷俩相处在一起，李鸣常热乎地找爹闲聊，那热乎劲也能把爹带热一下，但爹很快就冷下来，心事重重地老是听错李鸣的话。让李鸣心疼的是，他发现变得客气的爹有点怕看他的眼睛，有时两人不经意对视上，爹的眼神很快飘乎开了。李鸣想，就算爹会暴风骤雨般地狂骂自己一顿，也该结束这种不正常的日子了。

谈话开始李鸣开门见山，直接找骂：“爹，今天我要告诉你我骗了你，那女孩的手术其实我真正地做成功了。”

爹吃惊了，眼神疑惑、但很坚定地对准李鸣，没有再移开。

李鸣继续说：“是真的爹！我们不能再害那个女孩了，所以我用心地给她做了手术。其实明天就是她拆掉眼前纱布、也是她复明的日子。”

爹颤抖了，问：“那她明天就能把你哥画出来？”

李鸣红了眼，答道：“是！”

爹一下了真的暴发了：“你个吃内扒外的混蛋！亏你哥自己书不念把你供出来，你就这样报答你哥？你个不知好歹的混帐东西，退一万步讲，你要唱高调，你也应该先让你哥去自首啊，你这不是成心害你哥吗？”

李鸣哭了：“爹，哥已经自首了！哥自首的时间其实是那天手术快结束的时候。我让他那个时间去，是怕他自首早了，警察不给我给女孩做手术的机会。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但我真的想做这台手术、想亲手给女孩做这件事，我要代哥给女孩最真的道歉！”

爹安静了，沉默半晌说道：“那你哥？现在怎么样？”

李鸣说：“现在我们暂时见不到他，见也要等开庭那天。不过在哥自首的前一晚，我俩一起聊过，他说我的建议应该是对的，他说他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进一步受良心上的折磨了……”

听到这里，爹一下子哭了。多少天来，憋在心里的那两种相同的感受，化作泪水，全涌了出来。李鸣感觉，爹其实一下子轻松了。

李鸣上班这天，爹要跟着一起去。他要代儿子去向女孩道歉。

一出门，就有一辆车开了过来。连爹也看明白了，那就是警方安排的便衣。爹不无担心地对李鸣说：“万一女孩的眼睛出现的意外，你是不是也会有麻烦？”

李鸣说：“那是肯定的。但请你放心，没有万一，我相信我们医院、也请你相信你的小儿子。”

爹无声地拍拍李鸣的肩，上了车。

到了医院，父子被拒在了女孩病房之外。他们只能一间办公室等候消息。消息真来时，爹就哭了。

一听说女孩刚刚如期复明，爹就激动地哭着要见女孩。但警方说还不行，女孩要先画一幅画。

李鸣就说：“有必要吗？人都已经自首了。”

警方说，案子上的事，很有必要。

女孩画得很快，所以另一条消息很快就传了出来。那消息把李鸣和爹都砸傻了：女孩画出来的头像，不是李鸣他哥……

警察根据画像，很容易就找到了真正的肇事司机。警察接着一番努力，很快就复原了当晚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女孩内衣店前方的水泥路面，有个半大不小的坑。那天傍晚女孩找点水泥，拌上水和砂填了上去。她怕过往的车辆碾到，就把店内的一个上半身衣模立在了那里。

当晚十一点多，李鸣哥从一个路口拐了过来。当时路上没什么人，李鸣哥把摩托车开得有点快。另外，那个路口是个急转，李鸣哥转过弯就看见前面跪着个女孩，脑子吓得一蒙，明白要踩刹车时，车已从女孩身上撞了过去，车子晃了几晃，没有倒。李鸣哥又慌又怕，一转油门，跑了。

当时还在店内上网的女孩听到动静，开门出来看。她走到摔倒的衣模那里时，从李鸣哥来的那个路口又快速开来一辆摩托。女孩惊骇地一抬头，在路灯下刚看清司机的脸，摩托就从她的一条腿上碾了过去，她一摔，昏了过去……

后来，李鸣带哥一起去看女孩。哥对女孩打趣道：“我要谢谢你画的像不是我。”女孩说：“要谢李医生才对啊！正是李医生有敢把自己、也敢把家人亮出来，不怕眼睛看的胆识和品质，才是救我、救你、救大家的保障啊！”（广东省东莞市 魏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