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石报警

　　一辆小轿车刚刚驶进乐水县禾山乡伍家庄的村口，迎面便飞来一块小石头，正好砸在车头的挡风玻璃上。玻璃没破，但出现了一道放射形的裂缝。司机小吴急忙刹住车，他已经看清楚了投石头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闯祸后正朝一条小巷里逃窜。小吴顿时火冒三丈，推开车门就要追，却被坐在后座的赵书记轻轻喝住：“不必追了，别惊吓了那小孩。我们就在这下车吧！”

　　他俩一下车，才发现村口陆续围上了一群人。小吴便趁机打听：“刚才那顽皮的小家伙是谁家的孩子？”众人互相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眼后，都摇摇头：“没瞧清楚啊！”小吴心里便骂了一声：“还真是一群刁民！怪不得赵书记要亲自下来微服私访，总算眼见为实了吧！”

　　赵书记似乎无动于衷，微笑着走进众人中间，和蔼地打着招呼：“大伙今天休闲吧？”

　　“休闲？”一位壮汉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们现在一年四季都可以休闲了！”

　　“这话怎讲？”赵书记似乎感到奇怪了。

　　壮汉狠狠地盯了赵书记几眼，意味深长地叹道：“你是多大的官儿？要是说话能管用，我就与你实话实说！”

　　小吴在旁边抢过话头：“这就是我们市委赵书记！”

　　一听说是市里的领导头头，众人似乎有点震动了，顿时就像麻雀嫁闺女似的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让人一时听不出个头绪来。壮汉赶紧将手一挥，一副大嗓镇住了众人：“各位父老乡亲，难得市里的高官光临，今天我们就欢迎书记大人到各家各户视察一下！”还没等赵书记表态，众人便发声喊好，簇拥着赵书记朝村里走去。

　　村里的新房倒是建了不少，错落有致。遗憾的是家家几乎都是关门闭户，屋里的光线十分暗淡。仔细观察，才发现窗户上的玻璃沾满了黑色的微粒；用手朝窗台上轻轻一抹，竟积有寸许厚的灰尘。“我们一个四季不敢打开窗户啊！没事连大门都关着！”壮汉一直陪在赵书记身边，不住地解释着。赵书记的心情显得很沉重，默不作声，脸色铁青。

　　走出村口，壮汉手指头指着几百米外的一个高大烟囱，狠狠地吐出一声：“祸害就是这个工厂！”这厂是县里引进的一个招商引资项目，5年前在这里落户的。

　　“受害的何止是我们的住所，还有这些作物啊！”当赵书记被壮汉他们带到田间时，才发现那些正在灌浆的禾穗上也沾满了黑色的微粒，还有旱地里栽种的原本绿油油的番薯叶、花生叶、玉米叶，也全都变成了黑乎乎的。看着看着，赵书记的眼眶湿润了，“这种农作物还能吃吗？”壮汉哽咽着回应：“种田人不吃自己种的庄稼，难道喝西北风去？可吃了这些农作物，近些年，全村先后有20多人患上各种怪病死去！”

　　赵书记愤怒了，“你们的村支书和村民小组长呢？他们向上级反映了这个问题吗？”

　　壮汉悲愤地摇摇头，“怎么没反映呢？村民们家家户户签名盖章的告状信都递到省里去了。可省里批示到市里，市里批示到县里，县里派了个工作组下来一调查，说是反映情况不属实，把村支书给撤了；村民小组长上个月便带领村民冲进这厂，强行要他们停产，结果厂家以破坏生产，经济受到严重损失为名，将村民小组长和几个骨干分子告上了法庭！”

　　赵书记又问：“工作组为啥说你们反映情况不属实呢？难道他们是睁眼瞎子？”

　　壮汉凄然一笑，“工作组是白天进村走马观花，而这工厂是黄昏或晚上开放烟囱，他们没有亲眼目睹，所以说我们是谎报军情。而且他们来调查的时候，正值元旦和春节临近，家家户户早已打扫干净，地里庄稼也早已收割完毕，无形中替这工厂的污染掩盖了罪证，让我们吃了个哑巴亏！”

　　赵书记沉重地点点头，“我现在什么都明白了。正是这种种缘故，所以让你们全村人产生了乐水县里无好人的误会，滋生了一种仇官心态。怪不得我的小车刚进村便挨了一小孩一颗石头，看来这也是给我的一种警告啊！”

　　壮汉急忙解释道：“赵书记，这你就别误会了。抛石头的小孩是因为他的爸爸今年春上在村口让市里的一辆小轿车压死了，所以也许他对所有的小轿车都产生了一种仇恨心理。”

　　赵书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双手抱拳朝众人拱了几拱，然后带着小吴步行朝这家工厂走去。

　　眼见为实

　　这家所谓的高新科技工厂是乐水县的招商引资项目，实际上是由官商经营的，利润高，但污染极严重。不光是每天从厂内排出的大量污水通过大小渠道流向下游区域，毒害了不少农田，还有车间内高大的烟囱排出的毒霉浓烟，更成了邻近村庄的致命杀手，其中伍家庄首当其冲，深受其害。为这污染问题，村民们怨声载道，一次次联名上书，逐级告状。然而就像蚍蜉撼大树，对这厂家毫无影响。

　　这家工厂的厂长叫赫静，曾有过从政经历，后来辞职下海，打拼了10多年光景，就在行将偃旗息鼓之际，无意中起用了一位很有才干的大学生，借助他的技术力量，终于挣下了这份家业。但由于工厂污染严重，在外受到排挤。他深知要获得更大的发展，还必须借重保护伞。于是暗中为乐水县内几位领导秘密地入了“干股”，并让他们以招商引资的名义将厂子迁到了乐水县的禾山乡伍家村附近，以求得长足发展。孰料，由于污染问题，同样遭到了伍家村和邻近四乡受害村民的强烈反对。幸亏这些“干股东”联手作战，又拉拢了市环保局的主要领导，终于一次次化险为夷，在省市两级的查污堵源督查中靠打“擦边球”过关。同时，他又施以小恩小惠，堵住了邻近村干部少数人的嘴。然而，反抗的呼声依然绵绵不断，想不到最后竟惊动了市委主要领导。

　　面对书记的微服私访，赫厂长刚开始还真有点措手不及，但一想到背后的“靠山”，又有恃无恐了。面对赵书记的质疑，他有条不紊地一一作着解释，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势。

　　赵书记问：“你们厂如此严重污染的问题，群众怨声载道，难道你们就充耳不闻吗？”

　　赫厂长振振有词地回答：“群众反映的问题言过其实。去年“双节”前县里组织的督查组到我们厂实地考察过，证明伍家村的村民小题大做。”

　　赵书记冷笑，“督查组选择的督查时间真可谓恰到好处！听说临走时每人还带走了一个大红包和一份节礼哩！”

　　赫厂长脸色微微一红，狡辩道：“那是无稽之谈，赵书记您别相信。不信，我们市环保局的晏局长今年春上还亲自下来检查过我们厂哩。”

　　赵书记似乎不屑再搭理赫厂长了，转身朝身后的小吴努努嘴。小吴便将手中拎着的一个小包朝赫厂长面前一摆，打开一瞧，却是一堆被染成了黑色的禾穗、花生苗、玉米叶。

　　赫厂长顿时被这些铁证堵住了嘴，脸色涨得像猪肝，呆呆地僵立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当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赵书记和他的司机早已经离开了。于是，他赶紧从身边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响了他最熟悉不过的一个号码。

　　当赵书记和小吴重新返回伍家村的村口时，猛地发现一位身着重孝的农妇和一个细伢子双双跪在他们的那辆轿车前，这细伢子正是刚才抛石子砸小车的小孩。赵书记不由心头一沉，急忙大步奔上前去……

　　激浊扬清

　　回到市委大院时已经是午后了。赵书记和小吴就近在一家小店吃了个快餐，顾不上休息，回到办公室后便打电话召来了市环保局的晏局长。

　　大块头的晏局长出现在赵书记面前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不知是赶急了的缘故还是心怀鬼胎，竟有点惊恐不安。等他坐稳后，赵书记便单刀直入地发问了：“老晏啊，我记得上个月曾经批示过一个有关治理乐水县高新科技厂污染问题的文件给你，不知处理得怎么样了？”

　　晏局长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胸有成竹地回答道：“接到赵书记的批示后，我上星期亲自去了趟乐水县的高新科技厂，实地考察后，正准备给他们厂下达停产整改的通知！”因为一个小时前他已接到赫厂长的秘密电话，所以做好了应付准备。

　　“是么？”赵书记微微一笑，“老晏，可我已查明你去高新科技厂的时间是今年春上，而不是上个星期。更严重的是，你们的小车在村口还出了一起车祸！”

　　“啊！”晏局长那张胖脸上的肌肉可怕地抖动了两下，但随着又镇静下来，“赵书记，车祸已经妥善处理了。但对于高新科技厂的污染问题，我们也确实花了大力气进行整改。先后责成该县环保局督查，罚了款，也向伍家庄受害农户作了赔偿处理，不少农户收到了好几千元的经济赔偿。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当你们在喊着整改时，该厂的污染问题却越来越严重，受害者的呼声也越来越高，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赵书记的脸色变得十分严峻，几乎在强抑制着心头的怒火。

　　晏局长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了，额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哆嗦着嘴唇，哼出了比蚊子还细的声音：“这是我的失职，失职……可是……可是，乐水县的地方保护主义，我也实在拉不下脸来！”

　　“如此说来，市环保局的牌子可以摘了！”赵书记冷冷一笑。

　　晏局长顿时一下子像坠入了冰窖里。

　　当这位环保局长退出办公室以后，赵书记又打电话先后召来了市纪委书记和市交警大队大队长，分别布置了有关任务。

　　三天后，市交警大队长向赵书记汇报了他们查明的伍家村那起车祸事故真相，这起车祸的处理纯属下面有意制造假象，欺上瞒下，混淆是非。虽已证明肇事车辆是市环保局长的专车，肇事者是无证驾驶的晏局长，可是为了保他过关，有关部门掩盖真相，将事故责任书上填写的肇事者换成了市环保局小车司机小方的名字，而且受害者家属20万元的经济赔偿也全是高新科技厂垫付的。

　　接着，市纪委调查工作组的有关高新科技厂污染严重却长期不能遏制的报告也呈上了赵书记的案头。其原因错综复杂：一是有几个强权部门领导在该厂入了干股，形成了合力，只顾自己发财，不管百姓死活；二是地方保护主义，从当地局部利益出发，不忍割爱；三是市、县两级环保部门的领导对该厂施行“软政策”，以罚款、赔偿为主要手段，既增加了本部门的收入，又平息了部分民愤，但受害的归根结底还是普通老百姓。对该厂通知的所谓“整改”要求，不过是一纸空文。更为严重的是，市环保局晏局长无证驾驶发生了一起车祸，被赫厂长巧妙地用“桃僵李代”的手法掩护过关后，两人终于互相勾搭，狼狈为奸，环保局更不敢动该厂半根毫毛了。

　　赵书记看罢这两份材料后，愤怒地拍案而起，连夜召开了市领导碰头会议。会上，赵书记将自己从伍家庄带回来的污染证据，以及市纪委、市交警大队的两份调查报告一一公布于众。几位市委主要领导全都震惊了，赵书记痛心疾首地说：“过去我们一说到腐败，就想到权力寻租，想到腐败破坏法纪，由此造成社会财富浪费，公共财富被私吞。今天我才认识到，被污染了的环保同样成了腐败的高危地带。为了保护不合法的污染企业，有人要行贿，要么想打政策擦边球，要么是项目不符合规定却上了马。环保部门本来是负责杜污治污的，可结果连自己都被污染了。环保腐败，在项目建设之初也许不会有太明显的危害；但从长远考虑，却有可能造成对一个地区长远规划和整体生活环境的严重破坏。等到‘东窗事发’，不单单是惩办几个腐败官员了事，还会涉及企业关停搬迁、区域环境的修复问题，这种损失往往是短时间难以弥补的！今天，乐水县高新科技厂严重污染给当地百姓带来的祸害触目惊心，给了我们一个沉痛的教训！还是老百姓说得好，我们需要金山银山，但更需要绿水青山！”

　　数日后，乐水县的高新科技厂被彻底关停，由此还牵出了当地好几位入“干股”的大小官员，市环保局晏局长被撤职查办。

　　消息传到伍家庄和邻近四乡时，当地村民们敲锣打鼓，还放起了鞭炮，就像在欢度一个盛大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