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老板的建筑公司有七八个施工队,他的主要精力就是揽生意。这天,他从报上读到一条消息,说邻省的宝兰县城因为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交通极为不便,严重限制了县域经济的发展。为打破这一瓶颈,宝兰县城要举城搬迁到河对岸。读到这里,候老板当时就兴奋起来:这可是项浩大的工程,如果能从中分一杯羹,足够公司吃上几年!恰巧他有个远房表弟在那里,是个路子很野的万金油,有他帮忙,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
候老板雷厉风行,立即带上助手,千里迢迢赶到宝兰,报名参加了首批工程的投标。表弟却不住地泼冷水,他说,这次搬迁的招标工作由县纪检会全程监督,纪检书记亲自挂帅。书记姓祝,名嘉庄,准备投标的几家公司都跟他盘根错节,外地公司几乎不可能胜出。“所谓全程监督,其实就是一票否决。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摆不平祝嘉庄,休想揽到宝兰的活。可这祝嘉庄偏偏出了名的难缠,所以人称‘祝家庄’。”表弟叹着气说。“难道就没有一点机会?”因为业务不足,公司里设备闲置,工人们眼巴巴地等活干,候老板不肯轻易放弃。表弟想了又想,回答说:“机会也不是一点儿没有,成与不成,就看表哥造化了。人活一世,无非酒色财气,只要点中软肋,没准就能创造奇迹。”
按照表弟的指点,候老板决定先从“酒”字下手。祝嘉庄豪爽善饮,当了书记以后惟恐酒后乱性失德,毅然宣布戒酒,曾是一时佳话。表弟说:“表哥你酒量过人,又‘酒精’沙场,跟他能有一拼。只要打开缺口,‘祝家庄’就算攻下了一半。”
根据表弟提供的情报,候老板先用重礼结交了祝嘉庄一位姓王的老同学,然后请他以同学聚会的名义组织酒宴。祝嘉庄虽然官居高位,却平易近人,只要有空,同学聚会必定参加,这次也没有例外。也像往常一样,别人杯里都是老白干,只有他是矿泉水。酒至半酣,气氛渐渐火爆,候老板瞅准时机推门进来,佯作来找王先生。王先生热情地把候老板介绍给大家,说是他的老朋友,然后不由分说,把候老板按进椅子里,给他斟满了酒。“既然候某恭逢盛会,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候老板反客为主,向在座各位逐一敬酒,每人三大杯。酒宴之上,顿时一片喝彩。
候老板的酒敬到祝嘉庄的时候,已经喝了一斤开外了。“这位老兄……”“这是咱们祝书记,县纪检会的。”王先生赶忙介绍,一出双簧配合默契。“酒场之上没有书记,”候老板故意大着舌头说,“都是自家兄弟。对不对,祝书记?”祝嘉庄只好含笑点头。“既然是兄弟,”候老板从王先生手里端过一杯酒,毕恭毕敬地捧到祝嘉庄面前:“祝书记您赏我个脸,干了这一杯。”祝嘉庄赶忙摆手:“我早就忌酒了,大家都知道。”“那我不管,这杯酒您要是不喝,就是瞧不起我候某人。”候老板心想,只要你喝了这第一杯,就不难有第二杯、第三杯……何况还有王先生推波助澜。可是,任凭候老板巧舌如簧,祝嘉庄就是不为所动。“看来,不得不使出刹手锏了。”想到这里,候老板以酒遮面,双膝一屈跪到地上,把那只酒杯高高举过头顶:“祝书记,候某人知道您位高权重,我们平头百姓高攀不上,可是今天这杯酒您要是不喝,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祝嘉庄想不到候老板会来这么一手,急忙伸手去拉,可候老板打起了千斤坠,就是不肯起。全场鸦雀无声,目光齐刷刷地盯住祝嘉庄。祝嘉庄进退两难:不喝吧,任凭这样一个大男人跪在脚下,太不尽人情,不明就里的会说他乱端官架子;喝吧,规矩一破就覆水难收。思前想后别无良策,祝嘉庄把心一横,竟也“扑通”一声,跟候老板面对面地跪在了一起:“候老板一定要跪着,我只好奉陪,但这酒无论如何不能喝。”候老板万万没有想到祝嘉庄以书记之尊也会向他下跪,慌忙丢下酒杯,搀扶着祝嘉庄一齐站起来,嘴里忙不迭地打着圆场:“祝书记您折杀我了,我只是开个玩笑,您怎么就当真了呢!”
初次交手就大败而归,候老板算是领教了“祝家庄”的固若金汤。表弟劝他知难而退,放弃投标算了,候老板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人没有见过,就不信拿不下一个‘祝家庄’!”表弟问他怎么办,候老板说:“最简单的往往最有效。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孔方兄’敲不开他‘祝家庄’的门!”
第二天晚上,候老板怀揣着十万块钱来到祝家。“祝书记,昨天的事难为您了,候某特地登门谢罪。”候老板先用酒场上的事投石问路。“你也是一片好意,只是我有我的苦衷,还请候老板理解。”祝嘉庄的话通情达理,候老板升腾起一线希望。“听说候老板是搞建筑的?我们的县城搬迁正有用武之地,有没有兴趣过来发展啊?”祝嘉庄和颜悦色地问。候老板听他主谈起生意,心中大喜:“谁说‘祝家庄’油盐不进,他这不是赤裸裸的暗示又是什么?”想到这里,候老板连忙把一只厚鼓鼓的信封掏出来,塞到茶几下面:“候某正有此意,只是人地两生,还得靠祝书记您多多关照。”哪知祝嘉庄勃然变色:“你这是什么意思?对我这个纪委书记公然行贿,太蔑视我的党性和人格了吧?!候老板如果不想背负行贿的罪名,请你乖乖把钱拿回去!”候老板还当祝嘉庄虚张声势,半推是为了半就,陪着笑脸说:“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候某人不是初出茅庐,规矩还是懂得的,祝书记您尽管放心。”祝嘉庄的脸色更难看了,简直是怒发冲冠:“什么叫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忘了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候老板觉察到祝嘉庄不像是唱戏吹胡子,讪笑着说:“祝书记是共产党的干部,还相信什么神明?”祝嘉庄正色道:“正因为我是共产党员,才最相信‘神明’。我所相信的‘神明’是人民群众。请候老板抬头往上看,那就是我的‘神明’!”
候老板顺着祝嘉庄的手指望过去,只见对面墙壁上,赫然安装着一只摄像头!“看到没有?”祝嘉庄接着说,“为了接受人民群众的监督,我的客厅全天候处于摄像头的监视之下,录像带随时可供调阅。”候老板惊得目瞪口呆:“可是祝书记,这样以来,您就谈不上什么个人隐私了!”祝嘉庄爽朗地大笑起来:“私人客厅是腐败重灾区,为了防患于未然,我宁愿放弃这点隐私权!候老板真想为我们的县城搬迁做贡献,我举双手欢迎,但你必须光明正大!”
候老板揣上钱,灰溜溜地落荒而逃,心里却由衷地叹服。表弟听他说了经过,却冷冷一笑:“你真以为他‘祝家庄’就那么大公无私?表哥你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了,就没听说‘越是贪官越做秀’?你真以为你公事公办地去投标,仅凭资质和实力就能拿到工程?”候老板静心一想,表弟的话也不无道理。“不管怎样,这‘祝家庄’的确又臭又硬,是块难啃的骨头。反正我已经投了标,成与不成只好听天由命了。”候老板虽然无可奈何,却也不想放弃。
“也罢,谁让你是我表哥呢。我有个锦囊妙计,管保让你独占花魁。”表弟见候老板沮丧,一脸同情地说。“怎么,你还有办法?”候老板忙问。表弟神秘地一笑:“也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只有你这样的外地人能用,大不了一走了之,没有后顾之忧。你到他家,见到他老婆没有?”候老板一愣:“还真是怪了,我呆了那么久,始终没有见到他老婆。”表弟点点头说:“其实他老婆一直在家,你没见着她,是因为她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年多了,地儿都下不来。”“啊,她有病?”候老板惊问。“不是。三年前,一辆小车撞断了她的脊椎。人们猜测说,‘祝家庄’得罪人太多,这是有人向他寻仇。”表弟解释说。“可是,这与我的生意有什么关系?”候老板不明白。“表哥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表弟说,“你想啊,祝嘉庄正值壮年,成年累月地面对一个动都不能动的黄脸婆,心里能舒坦得了吗?”候老板恍然大悟:“你是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们使个美人计?”表弟摆摆手:“那哪成,人家不会那么容易上钩的。告诉你吧,祝嘉庄有个家外家,他在南郊养着个女人,常到那里去过夜。你只要雇上几个人,带上摄像机,来个捉奸捉双,到时候录像在手,他敢不惟命是从?”候老板听罢,沉思良久,才狠狠地点点头:“好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祝家庄’,既然你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就别怪我候某不择手段了!”
第二天晚上,候老板按照表弟提供的地址,开着一辆租来的面包车,悄悄停在南郊一排破旧的平房对面。如果不是表弟告诉他,谁能想到“祝家庄”会把二奶养在贫民窟?这家伙确实不是一般地狡猾啊!
等了近一个小时,一个男人骑着摩托车来到平房,屋子里的女人亲热地迎出来,打开房门让他把车推进去。躲在车窗后面的候老板赶忙架起望远镜,借着屋子里泄出来的灯光看过去。候老板的心一阵狂跳:没错,那个男人分明就是“祝家庄”!“怎么办?要不要行动?”后座上手持摄像机的年轻人迫不及待。“不,耐心点,等他们上了床。”候老板吩咐说。他胜利在望,心中窃喜:“‘祝家庄’啊‘祝家庄’,事不过三,这次我一定要把你摆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平房里的灯光终于熄灭了。几个人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候老板这才下达了出击令。几条汉子像野兽一样直扑过去,不由分说撞开房门,有人打亮新闻灯,有人扛起摄像机,为首的还煞有介事地吼叫着:“色胆包天,竟敢偷我的老婆!我跟你没完!”床上的一对男女从浅睡中惊醒,死死地用棉被遮住赤裸的身子,惊恐万状。“不对啊大哥,这个女人不是嫂子!”按照预定的脚本,打光的伙计大声叫道。“啊?果然!”为首的装作大吃一惊,接着说对床上的男人说:“这位大哥对不起,我的女人跟人跑了,我气昏了头,全搞错了,对不起……”说罢,不等床上的人反应过来,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等候在面包车上的候老板见他们全身而退,高兴得喜笑颜开。回到住处,他和表弟欣赏了录像,觉得虽然只有短短几十秒,却足以让“祝家庄”俯首听命了。两人连夜把录像刻成光盘,在表弟的鼓励下,候老板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祝嘉庄的办公室。“候老板这么早找我,有急事吗?”被人捉奸在床,祝嘉庄居然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可见心机之深。候老板笑了笑:“急倒不急,但很重要。还是那件事,我想承揽几个搬迁项目,想请祝书记玉成。”祝嘉庄皱了皱眉:“不是说过了吗,按正规程序走,公事公办。只要你在招标中胜出,我绝对支持!”候老板不慌不忙地把光盘放到办公桌上,嘲讽地笑着说:“那,这张光盘是不是也要公事公办呢?”祝嘉庄疑惑地拿起光盘,塞进电脑里。那段画面一出现,他的脸色陡然一变:“这……这是怎么回事?你这是什么意思?”候老板软中带硬地说:“什么意思祝书记您自己掂量吧,我回去静候佳音了!”说罢,昂然离去。
“怎么样?”候老板刚回来,表弟就凑了过去。“光盘丢给他了,不怕他不就范!”黄老板成竹在胸。哪知表弟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不可抑制,直把眼泪都笑了出来。黄老板被他笑得心里发毛:“怎么了……那么好笑吗?”表弟终于止住了笑声,悲悯地看着他说:“表哥啊表哥,别怪我绝情,生意场上无父子嘛!你的公司实力雄厚,如果在宝兰扎下根,我参股的公司就可能靠边站。我故意把你引向祝嘉庄,就是要让你知难而退,可你两次碰壁还不知趣,我只好狠狠耍了你一把。你还是乖乖地收拾行装吧,你把‘祝家庄’得罪的这么苦,还想承揽宝兰的工程?做梦去吧!”“啊?”候老板目瞪口呆,欲哭无泪:“怎么回事?你让我……死个明白!”表弟冷笑着说:“告诉你吧,昨天你们捉的奸,根本不是‘祝家庄’,而是他的孪生弟弟,那个女人也不是别人,就是他的弟媳!”“啊?完了!”候老板惨叫一声,绝望地跌坐在地板上。
第二天,候老板带着助手,黯然离开宝兰这块伤心之地。行至半路,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候老板心灰意懒地打开,里面传出的是祝嘉庄的声音!“候老板,首批搬迁项目招标今天揭晓,你的公司中了头标,怎么找不到你的人啊?”“啊?”候老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会吧,我做了对不起您的事,怎么可能中标?”“两码事嘛!”手机里,祝嘉庄朗声一笑,接着说:“你的公司实力雄厚、信誉卓着、资质过硬,能参与我们的县城搬迁,我感谢都还来不及呢。再说,你们的投标过程完全符合法定程序,我有什么权力公报私仇?我搞不懂的是,你候老板尽可以堂堂正正地做生意,为什么偏偏热衷于这些邪门歪道?”
候老板的热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感慨万千:“祝书记,我在宝兰处心积虑三打‘祝家庄’,没想到只要走正道,您的大门本来就畅通无阻!咱们的干部如果都是‘祝家庄’,那些心术不正的家伙就没有容身之地!”